第3章 放霁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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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平安也想到了大师兄的某个“问题”。

    小师弟,想要真正胜过余斗,何止是在剑术在道法?

    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宋云间,后者心领神会,撤掉了城头这边的障眼法。陈平安默默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灯火中,开始有人瞧见城头的那抹明黄色和一袭青衫。

    城外道路,不知是谁率先认出了新任国师,又是谁喊出了皇帝陛下,最终灯火明亮的蜿蜒一线之上,都在呼喊大骊,大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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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只好再次有劳魏神君,施展一门一法通万法通的搬运术,将陈平安直接送到了集灵峰。

    本来约好了这顿宵夜是火锅,但是某些人碰头一合计,觉得吃火锅可能体现不出老厨子的精湛手艺,还是随便搞俩小菜就好了。

    落魄山的谱牒成员数量确实不多,但是小山头多啊。

    在老厨子的院子里边摆了好几桌,山头派系都是名副其实摆在桌面上的。

    例如裴钱,暖树,小米粒。她们属于“竹楼一脉”。所以就连山主夫人都被小米粒拉了过去。裴钱也喊了掌律长命一起落座。

    既然宁姚坐这边,候补弟子的孙春王自然就要跟着,长命当然要喊上自己的爱徒,如此一来,也算一大桌子。

    郭竹酒,谢狗,白发童子。属于要跟竹楼一脉、尤其是裴钱争一争风头的小山头。小陌也被谢狗拉过去坐一桌。

    白玄落座此桌,自然大有深意。

    带头大哥钟倩,领着陈灵均,郑大风,温仔细这些惫懒货,跟郭竹酒他们拼桌,却已经开始嚷着要喝酒要吃肉了。

    成何体统,不像话!我带的兵都是饭桶么?钟倩微微一皱眉,抬起手虚按两下,陈灵均几个顿时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齐廷济陆芝这拨剑修们单独坐一桌,他们不约而同都很好奇一事,不晓得那个叼着牙签的金身境武夫,为何威望如此之高。

    好像饭桌就是他的道场,又像是有一把名为“夜宵”的本命飞剑?

    看门道士早就睡觉去了,鼾声如雷,温仔细去山脚那栋宅子喊了两遍,没能喊醒仙尉道长,温仔细就打算让老厨子多炒俩菜,宵夜过后,再拎个食盒去仙尉那边。

    老聋儿得到了集灵峰这边的通知,但是这位搬离拜剑台在花影峰结茅的甘一般,如今痴心于传道,说人定的亥时,和昼夜交替的子时,是仙家课业的两个紧要关头,他传授的几篇道诀都要这里边下功夫,他放心不下,得盯着那拨孩子,那顿宵夜且余着。

    魏檗坐钟倩这桌,毕竟宁姚那桌都是女子,齐廷济那桌都是龙象剑宗一脉出身的剑仙。还好魏檗身边给朱敛留了个位置。

    还有一桌,老秀才,崔东山,即将升任副山主的周首席,曹晴朗,邓剑枰,宁吉,赵树下。留了个空位给山主。

    陈平安快步走入院子,落座后,笑望向身旁的先生,老秀才率先拿起筷子,咧嘴笑道:“开工!”

    换成任何一座宗门,别说有修士跌出十四境,只说有位飞升境,一路从飞升、仙人、玉璞跌到元婴境,不是天塌了是什么?

    但是在集灵峰的院子里,这位踢了靴子盘腿而坐的貂帽少女,还在那边“争强好胜”,一边腮帮鼓鼓,一边含糊说我虽然不如山主跌境跌得多,但我可是从飞升境开始跌起的……兴高采烈的谢舵主说得正起劲,郭盟主得了某位白发狗腿副舵主的眼神暗示,说也踢了吧。

    温仔细在给隔壁桌的姜副山主敬酒,说自家兄弟不必多言,我先提一个,情谊都在酒里了,以后多帮衬着点兄弟……

    宁姚给裴钱和小米粒她们几个夹菜。

    魏檗跟老厨子提起酒杯,轻轻磕碰,各自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陈灵均啃完一只鸡腿,站起身,双手持杯,说自己带个头,大伙儿给文圣老爷敬个酒,文圣老爷这桌,我先打一圈,你们跟上。

    陈平安斜眼青衣小童,后者立即怂了。不曾想老秀才笑着说好好好,反而拉起关门弟子,说他这个当先生的,得拉着你们山主,先给你们诸位敬酒才对。

    老秀才站在原地,与陈平安轻声问一句,能喝么。陈平安笑道对付他们几个而已,能不能喝都没关系。

    哄然大笑,除了宁姚那桌,个个不服。便是宁吉都跃跃欲试,打算陪着先生小酌一杯,只是担心此举不合适,却见曹师兄和赵师兄都已持杯起身,要与先生过过招的架势了。

    裴钱笑呵呵站起身,她也不用酒杯,直接倒满了一碗酒,拎起一壶酒,曹晴朗见机不妙,立即坐回原位,暂避锋芒嘛,赵树下故意转头去跟身边的邓剑枰闲聊,一时间就只剩下宁吉还傻乎乎站着,望向先生,等着喝酒。

    今夕何夕,明月天心。

    云中君,问过道问过剑,江湖人,问过恩怨问过拳,诸君与谁问过酒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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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京城是一国首善之地,大骊王朝最有权势的官员,最富裕的人们,都在这里竭尽心力,追寻更多的权势和财富,达成自己的野心或是志向。权力的升降起伏和财路的川流不息,是不分昼夜的。今夜的京城,尤其明显,明眼人心知肚明,今夜过后的明天,大骊王朝的官场就要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清洗,许多屁股好像被胶水粘在衙署某张椅子上的官员,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,都将失去往日的荣光,与此同时,许多已经心灰意冷的人,只等天一亮,朝会和小朝会过后,他们也将赢得他们以往白日做梦都不敢想的座位、声誉和权势。

    意迟巷袁氏家族,家主袁崇的书房,这位把持都察院多年的上柱国姓氏家主,老人不理会那些着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诸房同龄人、话事人,袁崇只喊来了袁宬、许谧兄妹二人,还请来了一位多年不见的家族“同辈”,剑仙袁化境。

    离着袁氏府邸不算太远的魏家,魏浃在内的几位年轻人,都已经被杖毙,妇人们在祠堂外边跪着,她们哭成一团。

    侍郎董湖,在夜幕沉沉中坐着马车,从侧门进入了天水赵氏的府邸,面见礼部尚书赵端瑾。白天老莺湖被堵门一事,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都有份。

    前不久从鸿胪寺升任通政司、再转任吏部尚书的一朝“天官”长孙茂,闭门谢客。

    但其实老人偷偷让人喊来了户部清吏司郎中的关翳然,谢客谢的是同僚和外人,关翳然这孩子,却是老人亲眼看着长大、且寄予厚望的自家晚辈。何况大骊官场,或者说是整个宝瓶洲,谁人不知哪个不晓,大骊王朝的吏部,就是关家的?关老爷子能够如此强势,却是大骊宋氏先后三任皇帝,与前任国师崔瀺,他们都默认的。

    老人问道:“翳然,觉得自己是不是个好人?”

    关翳然笑道:“这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长孙茂接着问道:“能不能当个既清廉又实干、能够青史留名、尤其是让百姓内心认可的好官?”

    关翳然说道:“信心当然是有的,结果如何,得几十年后再看,也不是我说了就作数的。”

    长孙茂沉默片刻说道:“明天的小朝会,我会与陛下和国师提议你转迁吏部。”

    关翳然想了想,问道:“一步登天,直接当尚书?”

    长孙茂笑骂道:“臭小子!给个右侍郎都未必能通过,还尚书!不如我去把官帽子拿过来,让你戴上过过尚书瘾?”

    直接升迁为吏部侍郎,难度不小,事实上,恰恰是“关”这个姓氏,让关翳然的升官速度,远远逊色于其余两位大渎督造官,这里边还有个寻常官员无法理解的内幕,正是关老爷子当年与“上边”通过气了,让关翳然故意多打熬个……十几年,朝廷也好看看情况,觉得行,再升官,觉得不行,关翳然就一辈子当个大骊的中层官员好了,除此之外,十几年内,关翳然转迁诸部历练都可以,唯独不能将他放到关家的吏部,否则他们关家众多的联姻家族、门生故吏,都会竭力托举关翳然不断升官,帮助关翳然解决掉所有吏部之外的问题。

    长孙茂也有自己的算盘,假设建言关翳然升迁为吏部侍郎,此事行不通,他就再提议让关翳然离京去地方上一州当刺史,哪个州,老人都是想好了的,穷,偏远,黄册户籍数量少得可怜,但是一州刺史,终究还是官位摆在那边的刺史,关翳然就可以由此步入一国疆臣行列。

    关翳然笑道:“在吏部当官就真不是当官,而是做个既束手束脚、又可以躺着升官的和事佬了,长孙爷爷,我去莒州好了,最穷最小的那个边疆苦寒之地。”

    长孙茂既心中欣慰,又心疼道:“莒州,那也太过一穷二白了点啊,那边自古民风彪悍,瘴气横生,政教未曾开化之所……”

    关翳然伸手拂过头顶,笑道:“可是官帽子与所有刺史一般大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这么办。若是当不上刺史,你小子也休要来我这边哭闹撒泼。”

    老人点点头,沉默片刻,唏嘘道:“年轻时候看那武侠演义和公案小说,总能瞧见个腾云驾雾出场似的青天大老爷,将那些个冤假错案给一下子沉冤得雪了,或是某位新科状元郎,寒窗苦读出身,也无任何官场历练,得了皇帝的赏识,很快就可以将一个地方治理得条理清晰、百姓人人安居乐业。”

    关翳然笑道:“小说演义嘛,让我们这些看客怎么觉得抒发郁郁不平之气怎么来,合情第一,合理第二。人生已然不轻松,何必在书上找不痛快。”

    长孙茂眯眼望向关翳然,“书上是书上,世道是世道,书页可以不翻,全凭个人喜好,生活却是每天都要睁眼就在的。那么如今换由年纪轻轻的陈国师掌舵大骊这艘大船,你觉得是合理呢,还是合情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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